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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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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羽岚

Summary:檀椿在通关模组《南天に輝くピクシス》的后日谈。
Warning:含有模组《あトの祀リ》、《南天に輝くピクシス》核心剧透,以及对NPC的个人理解。

Character

柳川长庚:前作家。死掉了但是活下来了。雨森公寓的住客。目前正在做猫的工作*。

柳田孝:某个村落的前神官。死掉了但是没能死掉。目前正在做猫的工作*。

檀椿:某个村落的孩子。柳川长庚的医生。唯一能看到柳田孝的人。

雨森来梦:作家。雨森公寓(暂定名称)的房东。在养柳川长庚。

柳田胜:某个村落的前神官的儿子。雨森公寓的住客。

井饲河鹿:某个村落的孩子。大学生。雨森公寓的住客。

年糕:戴着铃铛和红绸的白猫。和井饲河鹿关系很好,其次是雨森来梦。

*猫的工作:什么也不做

1 ·もう枯れたんだ 离してくれないか

3月正是春日。

院子里的早樱已经冒出了花苞和嫩芽,但夜晚的空气还是伴随着寒意。

雨森公寓(暂定名称)的住客们都喜暖,所以遵循着春捂秋冻的俗语,被炉还没有收起来。

"柳……~~柳川先生!……唔……”

檀椿抓着柳川长庚的半缠前襟,不顾眼镜歪在鼻梁旁边,一边往他身上爬一边把鼻涕眼泪都往人衣服上蹭,脸颊、眼眶和笔尖都红得离谱,一看就是喝醉了。

"哎、哎呀……”

柳川苦恼地试图把檀椿扶起来,但是身上的年轻人仿佛一块橡皮糖黏在了自己身上。

他看了看周围,三位室友包括一只猫都横七竖八地插在被炉里,睡得不省人事。罪魁祸首是桌面上的磨砂玻璃瓶……那是檀椿带来的桂花酒。

今天本来是柳川去诊所例行复查的日子,在檀椿为他检查完毕,确认身体状况恢复良好之后,他主动提到院子里的樱花就快开了,医生若闲来无事,请来自己家吃个晚饭吧。

意外的是檀椿直接签应了。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一来二去的相处里,柳川自认为还算了解檀椿的性格。以往自己邀请他的时候,檀椿总是有拒绝一两句的兴致。其旧友井饲河鹿和柳田胜入住雨森公寓后,他拒绝的理由也变多了,尽管如此最后却都也会带着食材赴约,钻进厨房做些家常料理。

自从1月时的那通电话*之后,年轻人就一直像是在强打精神。而柳川是唯一听说了全部事情原委的人,所以他觉得自己理应承担些不必要,却对作为倾诉者的那孩子来说尤为重要的责任。

结果就是檀椿回家拿了两瓶桂花酒当伴手礼,长发难得地在非工作时间用簪子束了起来。雨森公寓的原住民(?)们听说有客人来访都围在被炉前,看着夜晚的樱树享用晚餐。虽然晚餐是客人做的。

酒足饭饱后,房东雨森来梦就撸着河鹿的白猫缓缓睡去。檀椿则是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伴手礼,为尚且清醒的几位斟上了酒。和椿一样成年不久的河鹿对酒精没什么兴趣,算是第一次趁机尝了尝原地和雨森睡成了一团。实岁未成年虚岁成年的胜,在椿"未成年不许饮酒”的说辞下似乎被激将,拿起杯子就吨了然后瞬间倒地……一时间居然只剩下迷惑的客人和被勒令禁止饮酒的柳川大眼瞪小眼。

不愧是自己的医生就在面前,柳川也不好往枪口上撞说想来一杯,只能看着年轻人低沉地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杯子,静静地把它斟满,推到空荡的桌子一旁然后开始对瓶吹。

面对着无人坐席的酒杯明显是为另一位客人准备的,只是现在为止一直无人问津。

柳川长庚收回目光,看向瘫在自己怀中的檀椿……放肆摄入酒精的结果就是这样,身为医生倒是在自己的患者面前做了优秀的反面榜样。

“檀君、檀君。”

他轻轻晃了晃年轻人的肩膀,尝试唤回他的意识,但只是换来了几声呜咽和蠕动。

“呜……呃嗯……”

"檀君,还好吗?不要睡在我身上哦……”柳川再次拍了拍檀椿。

按照檀椿的说法,这里还有第二位客人看着呢……这样不好吧。

“嗯、柳川……先生……”檀椿缓缓睁开哭得红肿的双眼,有些艰难地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但是失败了,“……啊、好晕……好难受……”

“因为你喝得太多了嘛。”

"但是……感觉已经不行了……呜……”檀椿断断续续地说完,发出短促的呻吟后捂住了嘴。

"哎呀,结果这里也不行了嘛。”

柳川刚把檀椿搀扶到卫生间,摇摇晃晃的年轻人就挂在洗手池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之后更是意识朦胧到只会哼哼,模模糊糊能听到“对不起”“先生”“怎么办”之类的字眼。

遗憾的是柳川试图把年轻人拖进客房的行为半路就失败了,被迫坐回了必经之路的被炉旁边,而檀椿在他身上趴着昏睡过去……嘴里还叫着别人的名字……

“檀君,檀君——檀医生——椿——”

柳川再三确认檀椿真的睡得不省人事,其他被炉里的尸体也没有转醒的迹象之后,轻叹一声,把被撂倒的河鹿喝了一口的那杯酒扒拉到手边,给自己斟满。

"那么,来聊聊吧。素未谋面的这位先生。”

 

*1月时的那通电话:《南天に輝くピクシス》结局后,见《前日谈》。

 

 

2 ·君は優しく終わりへと誘う

百无聊赖的生活与在曾经那个村落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被神明囚禁在手心的雀鸟,如今也只是换了个笼子罢了。

柳田孝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依旧在檀椿的公寓中。

两个月前,他们在冬日的星空下看过海*。

……真是受够了。那孩子向自己发出了留在他身边的邀请,明明应当是理所当然的拒绝,那孩子却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一样将他附身的旧发簪拔掉,背对着海的方向跑了出去。他自认为无法也没兴趣再改变什么,一切都对于死者不重要并且无意义,所以只是叹息。

自己并没能被允许再一次死去……也许这是比死亡更深切的因果业报。

从那哄后’意识就断断续续的。那孩子很少再戴起这根簪子,二人之间也再没说过话。

直到今天黄昏,檀椿一言不发地用这支簪子卷起了长发,他很少因为工作之外的事出门,看起来似乎是要去赴谁的约。而无法离开依凭物一定距离的柳田孝没有跟随以外的选择,除檀椿外也再无人能看到他半透明的身形。他就像一台自动运转的摄影机,只是跟从、看着而已。

柳田孝在公寓中见到了“熟人”:

自己的儿子,柳田胜,哄及曾经与檀椿同届被选为蛙徒,胜想要拯救的那个孩子,井饲河鹿。

是胜为椿打开的门,与自己一样身型高大的少年看起来比两年前分别时更加成熟了,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客人手上的提袋,随口抱怨着伴手礼怎么是酒啊。他身后是抱着白猫,探出头来和朋友打招呼的河鹿,印象中身上总带着些小伤的寡言少年,现在身上也没有那些伤口了。

“啊,来了来了,檀医生~”

棕色头发的男人像招呼路旁的野猫一样,笑眯眯地招呼着檀椿。被炉里另一位粉色头发的年轻男性也向门口挥了挥手。

当然,没有人注意到柳田孝。他已经是幽灵了。

檀椿仅在与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笑了笑。

简单的日常寒暄后,檀椿独自钻进了厨房,熟练地找到厨具的位置,从塑料袋里拿出需要的食材像在自己家一样开始料理……

“先生。”

刀刃在案板上有节奏地切开蔬菜。

“嗯。”

柳田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檀椿在叫自己,只是习惯性地应了一声。

檀椿切菜的动作僵住了片刻。

"下一个冬天结束之前,和我一起去死吧。”

在柳田孝完全理解檀椿话中的含义之前,年轻人带着浅浅的微笑继续说着。

"因为还有需要处理的事情……工作啊、和大家约好的事情啊之类的。果然这样的机会,错过一次就很难再有了啊。”

比起对身为幽灵的听众,檀椿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就去吧。」

柳田孝想,但是没有说出来。他难道除了回应那孩子的决定,还有其他选择的立场吗?

他隔着几步距离,看着檀椿的侧脸。比起在村子里的时候,少年的稚气已经脫去大半,显出成年人的的棱角来。这段时间他偶尔也会被檀椿带去工作的医院,他已经完全是一名熟练的医生了,操作着那些自己看不太懂的器械,对患者展现出温柔耐心的态度。就像那孩子曾经期望的一样。

「如果不是神子,我大概会成为一名医生吧。」

记忆中光影黯淡的夏夜,少年用手臂遮挡住流泪的双眼,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呼唤柳田孝的名字。

该说不愧是自己培育的孩子吗?所叹……也不是不能明白,他当然比谁都更了解自己滋养的花株。

但是,想要变成贪婪又残忍的大人怎会简单呢?你看,尽是做得不够到位的事情,换来些费力不讨好的结果啊。

仿佛隔着不再是少年的孩子,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柳田孝微笑起来。

 

*两个月前:《南天に輝くピクシス》

 

 

3 ·甘い後悔に一際沈んで見て

“柳田先生,您在这里吧。”

柳川低头,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杯中映出些许他的身影。

他顿了顿话音,给对方留出些许「对话」的时间。

“不好意思,我其实看不到您,也听不见您的声音……”

“那孩子从没称呼过您的名字……您的姓氏我还是从井饲君和柳田君那里听到的呢……哎呀,现在暂且叫胜君吧。”

自己正在与幽灵对话……听起来简直是是无稽之谈。

且不说柳川曾经有过些许超自然的经历,为阴晴不定的神明所助,他作为檀椿唯一告知了两个月前事态的知情者,既然得到了檀椿如此深刻的信任,也只能选择「相信」幽灵的存在确有其事了。

若是现在这画面被那几个爱操心的年轻人看到,大概会觉得自己的癔症又犯了吧。

——机会难得,如果想与久仰大名的柳田先生对话,也就只有现在了。

“我不是很清楚幽灵什么的原理,但是,既然檀君带了那支簪子来,我想您应该也会在附近吧。”

柳川笑了笑,看向檀椿头上细长的银簪。

如果柳田先生能听到自己说话,那么反应是……

他想象着从他人口中听来的些许信息,在脑海中拼凑出「柳田先生」的性情。

“抱歉啊,您应该不喜欢这种聚会场合。那些孩子们做事欠些考虑,总是吵吵闹闹的。您看,就这么睡在被炉里,很容易感冒的。”

虽然他自己也偶尔会睡在被炉里,因为很舒服嘛——被炉就是人类捕获器。

柳川抿了一口杯中的琼浆,陈酿发酵的甜香液体流入喉咙。

“我是柳川,柳川长庚。我在檀君工作的医院就诊,平时受他很多照顾……不过檀君一定没与您提起过我吧。毕竟我被他讨厌了嘛。”

他半是自嘲地说,看向怀中安静熟睡的檀椿。年轻人像是乖巧的小动物一样均匀地呼吸着。他曾经寄居于那个隐秘村落的时候,也是像这样依偎在那位先生身边的吧。

只是现在这孩子的眼角挂着干涸的泪痕。这是哪位不成器大人的过错呢?

“其实关于您与檀君的事,我听说的并不完整,但应该是这些孩子里最了解的了呢。”

柳川曾经半是好奇的,无意中窥探到了檀椿的秘密。

“您定比我熟悉他,自然也知道他的打算吧,从他答应了我要来赴这次晚饭的约会,我就觉得有些蹊跷。”

“他会像现在这么想,也是因为我通过有限的描述臆断了您的想法……对不起,柳田先生。”

他用轻快的柔和语气说出道歉的话语,心中却酸涩起来。

若自己那一日*未曾提醒檀椿逝去之人话语间的真意,年轻人便不会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悔意与渴望,也不会做出今日的选择吧。是他剥夺了那孩子「常人」的幸福。他认为自己理应承担起不必要却对檀椿来说非常重要的责任。

“所以某种意味上,您现在不得不委屈自己留在狭小的房间里听我唠叨这些,也是我的错呢……真的很抱歉。”

柳川习惯性地在情绪低落时说些无关紧要的相似话题缓和气氛,下一秒却再次增加了紧张的阈值。

“嗯~看来我会在这里和您讲着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悄悄话,也是一种因果报应呢。呵呵。”

因果报应是出自佛教的观点。柳川不信宗教,却反而为了驳斥宗教观点成为了它的理解者,所以当事情与此挂钩时总会格外激进。

若人间真的遵循这样的因果,那么他无法还清的罪恶就太多太多。

比起不堪地在底层挣扎却无法翻身的角色,他更加反感手握令人艳羡的东西,却主动选择了「聪明的」道路的人。

“主动放手,做出潇洒的样子,至少显得不太难看嘛……啊,是漂亮的处事法则呢。”

聪明的人多半被聪明所误,他们的聪明并非什么透彻的智慧,只要稍作推敲便会如砂之塔一样倾倒,然而这样过犹不及的聪明也足够让他们察觉到自己手中仅有一握流逝的砂砾了。

他仿佛看到妻儿在发现自己停止呼吸时的泪水,友人在面对灰白遗稿时的沉默,世人的千百评论众说纷纭……而他只要闭上眼睛,这些就再也与他无关。

“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啊。虽然努力了,但天生愚钝的我没办法做的很漂亮,三番五次把自己弄得浑身污泥……就算想着最后要是能保留清白的心结束生命就好了,可惜也没能做到,还被看到了超级丢人的样子拉扯着去看第二天的太阳了,只好退一步,暂且活下来。”

柳川看向不远处被炉里的粉色脑壳,露出温和的笑容。

……说起来,这些话可不能让雨森君听到呢,他一定会生气的。虽然他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

“我当时真的准备了很久啊,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活着的嘛,却还是已经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家人啊,朋友啊……大家都很温柔,也对我的状况表示了关心。但是,在那之前也没有一个人出言询问过我的心思,仿佛一种对日出第二天仍会到来的、心照不宣的信任,或者一种沉默的、慈悲无忍的送别……”

还好,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与他人无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无论自己前往那里,都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帮助他伸出援手。

无外乎每个渴望掌握自己生命的自由的人,都会衡量着天秤的两端。

他曾将「亲密之人」与什么尊严各自放在天秤两端度量,最终怀抱着沉重的尊严盍上眼睛。所以柳田先生拒绝檀椿的回答,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选择。他想,柳田先生也被自己的「亲密之人」放在了天秤更轻的一端吧。所以到了需要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才会理所当然的选择了「亲密之人」以外的什么。

他轻叹一声,将话题从自己拉扯回今次的主人公身上。

“那孩子也要经历一样的事情,我是没办法出言挽留他的……因为我无意中成为了他追求「幸福」路上的导师,而您早已是那条路本身。”

“您与我的死,与那孩子的选择注定有不同的意义。抱歉,我还没办法了解您的事……但我想您应该不觉得痛,那最好不过了。”

前作家与脑中的另一个自己对话,在安静的房间中演出独角戏。起承转合自然都由他一人承担。

为了达成帮助那孩子实现愿望,也怀着能得到幽灵更直接的反应的期望,柳川暗下决定。

“唉,但是就这样放手,对您来说就足够了吗?柳田先生。”

“您看,这孩子……还会像这样哭噢。”

柳川抚摸着檀椿的长发,年轻人自来卷的头发胡乱翻翘着,他随手用手指打着卷儿玩弄。

如果能够用什么方法调动柳田先生的情绪的话……或许利用自己对檀椿的「了解」和「变化」是不错的主意。

“刚接触的时候看起来是个平和冷静的孩子,但意外的很爱哭呢。不过这次,您应该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放纵吧,毕竟他似乎一直以来,都没有可以撒娇的对象。”

柳川一边回忆着与檀椿的相处,一边故意放慢了语速。

“先说好,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噢……只是因为那孩子一副想要对谁倾诉的样子,我就问了问那支簪子的事,然后听着他说话而已。”

“嗯……虽然那孩子的想法已经足够消极了,而且在情感方面很迟钝,但也不是完全会坐以待毙的类型,他应该邀请过您吧?”

檀椿是个善于察觉他人情绪的孩子,在发现自己的情感上却尤为迟钝。相应的,柳田先生应当也不是倾向于显露自己心思的类型,这倒是和自己心目中「神职者」的「克制」形象相符。纵使后者已经不再会被生前的身份束缚,却也在漫长的时光中磨灭了自己的愿望吧。

“那孩子好不容易才做下决定,所以我也不会反对他的决定。但是您作为长辈也好,爱人也好,甚至即使是作为被擅自依赖的对象,也是有责任在的嘛,所以拜托您听听看吧。”

或许以柳田先生的复杂经历,他并不会认为与檀椿之间的感情能够与爱挂钩。但在柳川看来,导致他们互相牵连、无法放开的感情,毫无疑问会被赋予「爱」的名字。

是纠缠在一起的无序的红线,是懵懂未开的破壳的裂痕,是粘稠甜腻的鸩酒,是对檀椿来说的月光的幽灵,是永远无法被雪花赦免的夏日孤火。

这除了爱还能是什么呢?

即使柳田先生不能接受,他也知道这并不是檀椿和柳田先生任何一方的错。

那么自己胸中的愤懑是指向谁的呢?

“这么说也许有些过分,不过,「一段感情对某人来说是否是爱,是由接收这份感情的某人自己决定的」,不是也有这种说法吗?嗯,就是主观唯心主义胜利法啦。”

但是他若想要亲手创造改变事态的机会,必须狠下心来,让自己的语言化作「武器」。

如果自己的恶语能够为谁带来益处,那么他便如此去做。

“虽然都已经死掉了,但是如果适当放下一些必须端着的漂亮东西,对您也好对那孩子也好,都还不算太迟。”

他停顿了片刻。

“哎呀,呵呵……”

然后,柳川不禁笑出声来。

“抱歉抱歉,我是故意想要惹您生气的。我稍微有点焦躁了。”

坦白承认自己的恶行相当于将自己与对方放在同一身份。

“而且,如果您真的扮演了「恶役」,那么应该还拥有愤怒的能力。以这个推测为前提,我们的对话会方便很多呢。”

“现在您也明白,我其实不是什么温柔善良的好人了吧?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呢。说到底,我关注檀君的事只是因为嗅到了故事的味道,并不是因为什么乐于助人的热心肠。而且现在与您说话,也只是因为这样做很有趣……啊,我真的觉得能和您亲口对话就太好了。”

以探求欲为始动力进行活动的他,真诚地暴露出自己对未知存在的兴趣。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以温柔做幌子利用身边的大家,希望大家不要戳破我的秘密才好呀。”

“您也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恶人吧。所以我们之间也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啦。”

柳川微笑着,道出「命令」他人的「恶语」——

 

*那一日:《剧本两则》。

 

 

4 · 春よ まだ見ぬ春

……这是在做什么?

柳田孝看着檀椿拿出背包中的酒杯。这个即使幽灵也能碰到的玉质的小杯子,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自己并不嗜好酒精,一次也没应过年轻人的邀请,但每次那孩子还都会为自己斟上一杯。

若自己不应,檀椿回头自然也会随口喝掉的。他这么想着,看着檀椿开始对着瓶子大口吞下酒水……然后没一会儿醉倒在了陌生棕毛男人的身上。

……这是在,做什么?

柳田孝不禁皱起眉心紧锁起来。

放任自己喝醉?开什么玩笑,真是不好的习惯……为什么变成这么不听话的孩子?——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檀椿拖长声音叫着陌生人的名字,不顾形象地抽泣着,一边还说着自己很难受之类的话……

……啊,一次都没有见过。那孩子在自己面前从来都很乖顺,不会撒娇。

陌生棕毛男人偏偏看起来很温柔,一副拿小孩没辙的样子支撑着他的身体,轻拍着他的后背。

……让人不快的家伙。

柳田孝眯起细长的红眼,不去看他们了。

视线转向在被炉里睡着的几位年轻人……井饲侧躺着睡得很安稳,胜在旁边仰躺着,竖起眉毛仿佛正在做什么梦……说起来胜那孩子还未成年吧,居然也喝了酒,真是不可取。

这时一只白色的毛团动了动,清脆的铃铛轻响传来。柳田孝下意识望过去,白猫从粉发的年轻人怀中离开,踱到井饲的臂弯中,转了一圈尾巴扫过主人的鼻尖,缓缓趴了下来。

那团毛绒抬起眼睛看了看柳田孝的方向……夕色的眼睛还透着些许石榴红,一瞬间似乎对上了视线。

幽灵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另一边的动静再次吸引了。檀椿似乎是吐了……柳田孝作为长辈忍不住有点担心,但想起那个陌生男人正跟着他呢,就又转回头来看猫。

猫倒是事不关己很悠闲,已经闭上眼睛小憩了,隐约能听到呼噜呼噜声。

它看起来很喜欢井饲。而且戴着的红绸和那串铃铛……啊,如果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话,这与柳田家在某种地方相连系的小生物,能看到自己的虚影也不足为奇。

——“柳田先生,您在这里吧。”

……?!

安静的房间中突然有呼唤自己的声音。柳田孝惊讶地回过头。棕发的男人正捧着酒杯,视线低垂着注视漾开的水纹。

“你看得到我?”

柳田孝紧盯男人的方向,试探着开口。

“不好意思,我其实看不到您,也听不见您的声音……”

片刻之后,对方语气轻快地缓缓「回答」——只是听起来在回答柳田孝的疑问,时机正好。

是巧合吗?他仿佛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一样。

 “那孩子从没称呼过您的名字……您的姓氏我还是从井饲君和柳田君那里听到的呢……哎呀,现在暂且叫胜君吧。”

“看不到也听不到,还要与我「对话」吗?呵呵。”

柳田孝明晓得传达不到自己的声音,却也与对方一样笑着开口了。

真是滑稽。稍微提起兴致的同时又觉得被牵着鼻子走了,他隐隐有些不爽。

“我不是很清楚幽灵什么的原理,但是,既然檀君带了那支簪子来,我想您应该也会在附近吧。”

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

“抱歉啊,您应该不喜欢这种聚会场合。那些孩子们做事欠些考虑,总是吵吵闹闹的。您看,就这么睡在被炉里,很容易感冒的。”

对方笑了笑,抿了一口杯中的桂花酒。

最好别也是像那边的家伙一杯倒才好。

“我是柳川,柳川长庚。我在檀君工作的医院就诊,平时受他很多照顾……不过檀君一定没与您提起过我吧。毕竟我被他讨厌了嘛。”

现在这样算是「被讨厌」?柳田孝挑了挑眉。

自称柳川的男人微笑着看向睡在他怀中的檀椿……那孩子睡着的样子还是一样安静。身体看起来应该也无大碍,如此便好。

“其实关于您与檀君的事,我听说的并不完整,但应该是这些孩子里最了解的了呢。”

柳田孝也不清楚檀椿究竟将自己与他之间的事是否向旁人诉说过,但于以前的经验和现在的反馈,檀椿都不是乐于讲述自身故事的人。

柳川顿了顿话音,仿佛是给柳田孝留出了思考和回应的时间。

“您定比我熟悉他,自然也知道他的打算吧,从他答应了我要来赴这次晚饭的约会,我就觉得有些蹊跷。”

椿从不带着自己参加任何活动,当然也包括去见曾经的朋友们,估计是尴尬又没有必要。

刚刚在厨房料理时,也是那孩子两个月来第一次与自己搭话。打算嘛……姑且算是听过了。

“他会像现在这么想,也是因为我通过有限的描述臆断了您的想法……对不起,柳田先生。”

柳川的道歉语气轻盈而温和,出口却仿佛磐石沉重地下陷,连带着柳田孝实现的「预感」一同。

他知道了我的……什么?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陌生人轻易地看透,并且使对方像这样……与不存在的幽灵毫无障碍地进行「交谈」。

……这个柳川究竟是什么人?他再次审视着这个男人……没有任何魔法痕迹,他并不是任何自己熟悉的亵渎法术的使用者。也就是说,他纯粹是用人类的大脑进行着疯狂的对话……啊,自甘落入虚妄的陷阱,这难道不比不择手段的魔术求道者更疯狂吗?柳田孝莫名地提起了些许警惕。

若他与椿之间只是普通的医生与患者,会做到这种程度吗?不如说在自己看来,柳川这边才更像是主导的一方。无论他是否分析出了自己曾经的一些念头,对于「知道自己需要活下去」的椿都是毒药。

“所以某种意味上,您现在不得不委屈自己留在狭小的房间里听我唠叨这些,也是我的错呢……真的很抱歉。”

“嗯~看来我会在这里和您讲着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悄悄话,也是一种因果报应呢。呵呵。”

这些话倒是听不出道歉的意思,不如说这个男人的目的正是给自己单方面输出自己的思考吧。

不过,因果报应吗?这倒没错,自他作为柳田家的血脉出生的一刻,就注定被永无止境的因果束缚缠绕了,在就任神官、手刃双亲后更是如此。他等待终会无力回天的残局多年,与其用难堪的姿态挽留抓不住的人,倒不如选择放开手,主动迎向悬在脖颈上的刀刃。

“主动放手,做出潇洒的样子,至少显得不太难看嘛……啊,是漂亮的处事法则呢。”

他表现得像是在描述自己的经历,却依旧契合上了柳田孝的思绪。

“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啊。虽然努力了,但天生愚钝的我没办法做的很漂亮,三番五次把自己弄得浑身污泥……就算想着最后要是能保留清白的心结束生命就好了,可惜也没能做到,还被看到了超级丢人的样子拉扯着去看第二天的太阳了,只好退一步,暂且活下来。”

柳田孝顺着柳川的视线看去,那里是粉发青年呼吸均匀的身影……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比表面看起来还要特别。

“我当时真的准备了很久啊,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活着的嘛,却还是已经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家人啊,朋友啊……大家都很温柔,也对我的状况表示了关心。但是,在那之前也没有一个人出言询问过我的心思,仿佛一种对日出第二天仍会到来的、心照不宣的信任,或者一种沉默的、慈悲无忍的送别……”

听起来当真是这个男人自己的事情。

不过,与自己讲述这些有什么意义?难道是指望已然身处地狱的死灵助他呼唤魔鬼吗?柳田孝半是自嘲地笑了笑。

“那孩子也要经历一样的事情,我是没办法出言挽留他的……因为我无意中成为了他追求「幸福」路上的导师,而您早已是那条路本身。”

“您与我的死,与那孩子的选择注定有不同的意义。抱歉,我还没办法了解您的事……但我想您应该不觉得痛,那最好不过了。”

因为没有身体,当然已经怎样都不会痛了——不仅是身体,在望着那些追求幸福的鸟儿飞出樊笼,自己被火焰吞噬的时刻,他就注定不会再接受檀椿的邀请了。

“唉,但是就这样放手,对您来说就足够了吗?柳田先生。”

“您看,这孩子……还会像这样哭噢。”

柳川的手指抚上檀椿的头发……他已经再碰触不到了。柳田孝想象着玩弄那孩子卷翘发尾的感觉。现在那孩子的头发已经蓄到腰际的长度了……是因为自己赠与了那支发簪。

檀椿从很小的时候就表情不多,养父母说他是摔倒了也不会哭的坚强的孩子。但在柳田孝眼里,檀椿意外的爱哭。

即使他们的相处只有夜伽时间的寥寥数句对话,这孩子若藏着心事他也一眼就能识破。在这样的夜晚,少年总是会在练习时落下眼泪,或许他把未成熟的身体和过激的性事当做情绪纷乱的伪装,又或许这些只是促进他感情失控的诱因。柳田孝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少年只会诚惶诚恐地摇头然后道歉……他只好从库存中挑出些许尘封的温柔的词句安慰小孩,中断练习稍作休息了。

他觉得檀椿无论是情绪还是德行都称得上「节制」……他是自己优秀的作品。这样的孩子在离开村子后越发肆意地成长,吸烟、粗口、打架……放任自己喝醉,在那个男人身上哭到睡着,尽是自己不知道的一面。柳田孝皱起眉,他反感这种放纵的恶习,它们每一条都与自己的教导和期望相悖。

“刚接触的时候看起来是个平和冷静的孩子,但意外的很爱哭呢。不过这次,您应该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放纵吧,毕竟他似乎一直以来,都没有可以撒娇的对象。”

啊啊,因为是寄人篱下的养子,所以他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是一样……为什么自己看不到他的另一面呢?柳田孝笃定自己得到了檀椿的憧憬,但憧憬与全身心的信赖全然不同。

他又一次转换视角审视柳川。

他的话语听起来并不像外表一般年轻,轻易让人想到是经历过是死神镰刀下的幸存者。这样的人却却拥有海蓝色的清澈眼睛,温柔的话语间通透如水……正是他这种能够吸引旁人好奇、诱导他人亲近的独特气质,让自己感觉格外恶心。

“先说好,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噢……只是因为那孩子一副想要对谁倾诉的样子,我就问了问那支簪子的事,然后听着他说话而已。”

“嗯……虽然那孩子的想法已经足够消极了,而且在情感方面很迟钝,但也不是完全会坐以待毙的类型,他应该邀请过您吧?”

邀请……吗……要说的话,在祭典前的那晚算是邀请吧,「不想成为神子,想要留在先生身边」,他把自己曾经昙花一现却碍于立场无法言说的话道出,自己却没有回应的资格。

啊啊,两个月前也一样……现在也一样。

「和我一起去死吧。」

轻快的话语在脑海中重放。

“那孩子好不容易才做下决定的吧,所以我也不会反对他的决定。但是您作为长辈也好,爱人也好,甚至即使是作为被擅自依赖的对象,也是有责任在的嘛,所以拜托您听听看吧。”

他确实对檀椿有责任,这份责任在岁月中逐渐扭曲,甚至让檀椿能够觉得是被爱的……爱是这样的东西吗?那还真是复杂又恶心。

“这么说也许有些过分,不过,一段感情对某人来说是否是爱,是由接收这份感情的某人自己决定的,不是也有这种说法吗?嗯,就是主观唯心主义胜利法啦。”

“虽然都已经死掉了,但是如果适当放下一些必须端着的漂亮东西,对您也好对那孩子也好,都还不算太迟。”

……令人火大。

通晓道理并不能让人不再有怒火,何况这显然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柳田孝找不到反驳的语句,毕竟漂亮话的优点只有说得轻松。

“哎呀,呵呵……”

片刻后,柳川的轻笑声传来。

“抱歉抱歉,我是故意想要惹您生气的。我稍微有点焦躁了。”

柳田孝一瞬间甚至想找点东西扔过去,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若他是真的如自己所认为了无遗憾、也完全偿还了报应,怎么又会在这里取回意识呢?反复无常的神明需要玩具,比什么命运迟到的善意更让他乐意接受。

“而且,如果您真的扮演了「恶役」,那么应该还拥有愤怒的能力。以这个推测为前提,我们的对话会方便很多呢。”

他明白柳川也并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和自己一样,为了某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现在您也明白,我其实不是什么温柔善良的好人了吧?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呢。说到底,我关注檀君的事只是因为嗅到了故事的味道,并不是因为什么乐于助人的热心肠。而且现在与您说话,也只是因为这样做很有趣……啊,我真的觉得能和您亲口对话就太好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正的憧憬。疯子。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以温柔做幌子利用身边的大家,希望大家不要戳破我的秘密才好呀。”

柳田孝仿佛能看到檀椿提起柳川的时候「这个男人只是拿我寻开心」的厌恶表情。

所以这个男人才说自己被讨厌了啊……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吗?

“您也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恶人吧。所以我们之间也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啦。”

柳川眯起眼睛,笑容满面。

“认真考虑一下檀君说的话,然后「您自己」来回答他吧。”

但是,稍微思考一下便能明白。这个男人如此想要与自己拉近距离,无论最终意图为何都是怀着令人恶心的祝愿。他希望檀椿能幸福,甚至也觉得自己有某种感受到常人的爱的可能。

这样的人可以给予世人的慈悲或比神佛,自甘承受忏悔之人的罪。温柔因为透彻得以进退自如,为他掌控。疲惫的旅人得到拥抱,而恶人只会被拥抱的温度烫伤。他悉知用善的暴力制裁恶人之恶。

而他几乎可以相信对方已经算到了这一步,这份善良会给予他堪存的清醒断决。

“……您也可以再试试看的吧。再在世间停留一会儿吧。”

……真是够了,别再说了,事到如今……真是恶心得要吐了。

他的身体本能地抗拒起来,他确实感到了这副不明原理的身体内部也传来了不适,这倒令自己意外。

你真的指望自己高高在上伸出的手能让真正十恶不赦的人倾倒吗?

他有一秒想象着自己在36年前遇到这个人的话,一定……

柳田孝转过视线,与睁开眼睛的猫儿恰好对视。

明明只是一只猫,他却觉得那双夕色的眼睛带着悲悯与期望,恍若在与自己那回过神来已经悄悄长大成人的独子对视。

世上竟也有被孩子怜悯的父亲,时刻提醒着自己拼命挣扎着选择了歧路的人生,只是个在神明的力量面前可悲的笑话。

那时父母选择了村子,年轻的恋人选择了村子,所以自己也为了村子,漠视恋人的死亡,亲手结果了父母的生命,接过了命运赋予他的重担。

曾经为了村子残忍对待自己的村长,却选择了家人的未来。

自己的独子选择了为告白心意的同窗。

那些人愿意与村子罪恶的历史一同被掩埋。

自己栽培的花也选择了追随友人的道路离开。

所以他选择了随村子一起毁灭,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吗?是需要被怜悯的事吗?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自己的愿望呢?

“……够了,放开我吧。”

他垂下视线。

好累啊。

这是报应。曾经用肮脏不堪的手段抓住那孩子的自己,如今被反过来留在已经厌倦的世间。

不知道猫是不是听见了这仅是呓语的「愿望」,发出了抱怨一般的喵呜声。

 

“总之,如果您有什么困难,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忙的……”

这个男人是真心想要帮忙的,如果自己去找他,他一定「非常」乐意吧。

“啊,对了,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把,嗯~身体,借给您用噢?”

柳川意味深长地断句。

这男的……他说的一定是那个意思吧。

啊,受不了了,真是低俗。

柳田孝蹙起眉来,不甚情愿地「坐」在了被炉空着的一边位置上。

“如果您确实看了我冗长的拙劣表演……请喝下那孩子为您斟的酒吧。”

柳川怀中的檀椿还在熟睡着。

远处粉色的脑壳似乎动了动。

「铛」。

柳川与桌面上那盏无人问津的白玉酒杯轻轻对碰。

柳田孝闭上眼睛,将玉盏中的浊酒一饮而尽。

……没有味道,也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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